【百花】这样的原野

　　武国荣

　　紧贴地面的花开了。花朵颇小，有的像小拇指尖那么大，有的像小豆子那么大。

　　冒出地皮的这些花，胆量不足的样子，就好像怯于见到什么，不敢茁壮地往高里长，不敢缩小与天空的距离。而微小的花一旦开放，开得却是全心全意，一点都不含糊，是盛开的状况，红的红艳艳，黄的黄澄澄，紫色的就很紫，蓝色的便很蓝，白的宛若绸绢，橙的差不多是橘子皮色，有点像早晚斜照于村子的霞光。多色的花儿更是早晨与傍晚时分的精灵，把村庄打扮得五光十色。花朵的盘面或是蕊口顶一颗两颗露珠，或者花朵的下沿垂一颗两颗欲坠未坠的水滴。空气潮乎乎的，湿漉漉的。丝丝缕缕的白雾慵懒游走，把小花淹没一会，又把它们从雾罩中亲手奉送出来，还以清纯的形象，就是有一些仙境的况味了呢。

　　小花开在早春，是春天里植物世界最先荡漾出的微笑。小花开时，春风尚面寒，春风还兼带着冬天的冷峻，许多物什仍然不能伸展运动，亦有一些物什，依旧是冬天的模样儿。正是小花的盛开，豁然给冬天与春天一个大致的界畔，让冬天不再过多延伸手臂，让春姑娘袅袅婷婷地走来撒放纯属于春天的花环。

　　春天的世界是联动的。依附地面的花一旦开怀，地面之上的花，就在家里待不住了。那些悄悄长高于地面的草花，也敞开了苞尖，绽露花芽。板兰花，是黄澄澄的那种；连翘，也是黄澄澄的那种；柴胡、蒲公英、曲曲子，还是黄澄澄的那种。马莲花，是蓝莹莹的；婆婆纳、地丁子，也是蓝莹莹的。樟棉花，却是淡红色的。此类低于树木的花一路开来，于埂畔、山峁、梁咀、崖洼、沟湾及山路边沿、屋院里外，那些参差不齐的树上花也就开放了。树上的花，有些肥硕，有些圆大，有些殷厚。树在高处，花朵一旦闪烁，便是敞亮，便是耀眼，便是夺目。杏花粉白，桃花粉红，梨花纯白，苹果花镶红边，杜梨花是水红色，核桃花、葡萄花是绿串串，杨槐花是白串串。树花与树下的花习性差不多吧，有可能初开在半夜，也就是月光下开花，星光下开花，黑漆漆里也开花。也有可能开在白天，于阳光下开花，于云朵下开花，抑或于树下的花朵、树下的人畜目视，抑或过境中开花。树下呢，总体望去，花是密密麻麻，密密麻麻如天上的星星。树下呢，人不一定多，或许是扛耕犁的男人，或许是牧童牧叟，或许是穿花格子袄袄包红头巾的姑娘。畜类呢，比如吃草的羊，比如巡山的狗，比如路过的鸡、猫。畜也不会多，也许是单独的，也许是三三两两，也许是一小群，说不定的，仍如挂月亮或不挂月亮的天空，像星星那样稀处稀、稠处稠。总之，树上树下花开的时分，各个差别，都是不一定的，方是这花开了那花开。这是花的自由自在。自在如花，逍遥如花。

　　春雨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，润花，当然也是细而无声。健康欢乐的花，栖于枝头，那是要待够一定时日的。花与风有个约定。风挂在树枝上不走，花哪能忍心发出远去的脚步声呢。春雨洗花，春花含雨，蜂蝶弄花蕊，怎一个人间佳景。看看啊，梨花带雨，苹果花带雨，桃杏花带雨，以及那些柴胡花带雨，板兰花带雨，马莲花带雨，樟棉花带雨，以及无数贴地皮的有名无名花带雨……怎样的晶莹剔透，又是怎样的琳琅满目呢。

　　我们的村庄多磨麦是这个样子。过一个崾岘，出了多磨麦地界，我们的宁子村是这个样子。绕一个疙瘩山头，出了宁子村界，我们的蒲窝乡是这个样子。过一个窄塬，继续过一个窄塬，出了蒲窝乡界，我们的灵台县是这个样子。下一个塬头，过一架水泥桥，达溪河流过，下一面坡，黑河流过，出了灵台县界，我们的陇东是这个样子。向南再翻一个宽敞的塬，再下一道深刻的沟，沿泾河川一直走，翻六盘山，或者向北爬几座山，反复越过马莲河，翻子午岭，出了陇东界畔，陕北，晋西，豫西……都是这个样子。野外的花高高低低，错落有致，又错落无序，天然又自然，与绿草、庄稼地、农舍、村落、城镇，契合成一个完整的春天的漂亮相貌。《诗经》中说：“皇皇者华，于彼原隰。”春天的原野，真的极致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