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来越多的人走近敦煌,了解敦煌。王斌银
段文杰复原临摹的莫高窟第130窟 《都督夫人礼佛图》。(资料图片)
李硕
提到敦煌这两个字,相信每个中国人心上都会跃然升起一种神秘的美感,我自然也不例外。
对于小时候生活在中国东部的我而言,“敦煌”长期以来,只是一个遥远和陌生的名字。当大学毕业第一次来到敦煌时,我也只是把它理解成了一个戈壁大漠月如钩的西部景点。而当阔别十余年后,人至中年再赴敦煌时,才发现“敦煌”早已铭刻在我心。九色鹿、飞天、藻井、丝绸之路……已成为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印记。我开始明白,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用“回到敦煌”,来表达终于寻找到精神原乡的慰藉。
数十年来,我不断接触、深入、沉浸于敦煌,以笔绘之、以心守护之,或有一些见闻与心得,可与大家来分享。
敦煌,真的只是壁画吗
相信多数读者的感觉和我一样,笃定地认为:“敦煌,是中国古代壁画艺术的巅峰。”带着这样的认知,从画册或屏幕上看到敦煌壁画时,会感觉到那种模模糊糊的美——这很“敦煌”。
自然而然,感兴趣的人,会想看得更清楚一点,于是会翻阅很多美术资料。但是结局或许会让人略感失望,要么所见到的画面始终斑驳陆离,要么细斟起来那些画风笔法并不显得多么精细。于是,着急的人或许会放下敦煌的画册,去看故宫、宋画或者文艺复兴的油画。
别着急放弃,让我们一起来沿着这个题目继续进行探索。敦煌,真的只是壁画吗?如果我们放下心中对它的直观感受,重新去理解“敦煌”,或许会找到更多答案。
敦煌,其实是一条跨越东西的伟大历史桥梁。在丝绸之路上,敦煌是耀眼的明珠。它联结着东西方,串联起古中国、古印度、古希腊和古巴比伦四大文明古国。这条路,张骞走过,玄奘走过,商人们和将士们也走过。
敦煌,其实是一道跨越千年的时空之门。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,但是若想通过画面而并非文字来了解大唐盛世,今天也许只能依据敦煌壁画。当古代的文明被时间的长河淹没,敦煌,就成了一个可由当代进入古代的密室。敦煌,或许不是古代文明的最高峰,却是我们观察古人的难得视角。
敦煌,其实是一个古人绘制在墙壁上的“理想国”。
那一个个洞窟,是古人幻想中的美好精神世界。对于一代一代画师而言,外界的困境或人生苦难都不那么重要了,重要的是开采敦煌本地的矿石和挑选丝绸之路上运输的宝石,找出其中最为绚烂的色彩,把心目中的美和对未来的想象绘制在泥制的岩石洞窟中。
比起现实世界的不确定性,洞窟里的世界更加美好安宁。面对天灾、战乱和饥荒,古人们专注于把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想象画在墙壁上。透过线条、色彩和画面,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对美好的向往,感受到一种笃定感和向善守正的价值观。
敦煌,还是一块验证审美禀赋的“吸铁石”。
读者会发现,有的人提到敦煌眼里会放光,有的人则会茫然无觉。没错,对美的禀赋,可以通过这块“吸铁石”来判别。如果一个人,能确定地感受到这种巨大而延绵的吸引力,那么它就是这个人心的归处。
无名的人,在大漠创造“心的河流”
让我们换一个视角再来接近敦煌,一个以前被忽略的“壁画创作人”的角度,或许还会有不一样的收获。一位散文家曾写道:“看敦煌莫高窟,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,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。”这个“生命”,我认为指的是不同时代画师们对敦煌壁画这一事业的传承和延续。
站在局外,我们惯于把敦煌视为一部已经完成的作品,或一种发生了的历史现象。然而与其他绘画形式在一个时空内一蹴而就不同的是——敦煌,是由历代画师们共同创作而成的杰作,是代代相传的技法积淀,是延绵不绝的文化努力。
每一代人都在深入研究上一代人创作的基础上进行临摹学习,按照一定规制并结合当时的特点进行再创作,从而演绎出新的画作。这种传承方式,不仅丰富了“敦煌”这一主题,更为不同时代的人们寻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创作方向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敦煌壁画宛如一条穿越了历史的文化长河,汇聚了万人之心力,在大漠之上创造了一条“心的河流”。
敦煌石窟开凿及绘制事业穿越千年,参与的画工、塑匠、经生数以十万计,但是留下姓名可考的仅有十数个。后代画师通过对前代技法的“传、移、模、写”,保障了中华美学的系统传承,将中华文明的美封藏于大漠之中,至今仍给后世以惊喜。
直至今日,通过《敦煌如是绘》这本书,读者能知道,敦煌壁画背后仍然活跃着一群人,他们是大众不知道的一小群人,他们大多生活在敦煌,终身以临摹敦煌壁画为使命。他们既是书中壁画作品的创作者,是新的艺术、灵感、杰作的创作者,也是千年敦煌艺术文化的传承者。于是,就让我们以壁画传承者的视角,去打开敦煌这座庞大的宝藏。
画院,传承千年艺术
一千多年来,壁画临摹几乎完全是画师和工匠自发自觉的行为。敦煌研究院的成立,开启了敦煌石窟保护与研究的步伐。然而成规模、有建制地对敦煌壁画进行临摹学习和创作,则需要等到类似画院机构的成立。
20世纪90年代,赵朴初造访敦煌,题下了“敦煌画院”四个字,为开启敦煌壁画的传承事业寄托了美好愿望。1993年,敦煌画院由敦煌市政府批准正式成立。
建院三十年来,敦煌画院一方面汇集艺术家群体,专注于古法泥本临摹领域,至今累积了数千平尺的泥本作品,他们或为文物修复,或为技艺磨炼,或为个人兴趣爱好;另一方面,面向敦煌文化爱好者和社会大众,进行敦煌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演绎和传播。
那么,敦煌壁画的临摹,是指古画作的临摹吗?
我认为,并非那么简单。临摹是绘画的初习阶段,显然,“敦煌壁画临摹”所指的更为宽广和深刻。
上千年来,敦煌壁画因为时间、风沙、气候或人为破坏等种种原因而不断剥落和损坏,这几乎是个不可逆的过程。只有依靠经验丰富的专业老师们高超的壁画泥本临摹技艺,才能做到为敦煌壁画“续命”。因此,壁画临摹几乎是延续敦煌壁画生命的唯一方式。
面对着正在不断磨灭的敦煌壁画,参观的人们总会好奇,这幅壁画曾经是什么样子?当年绘画者究竟希望表达什么?这些答案,需要依靠学者和老师们的研究及复原性的壁画临摹来解决。因此,壁画临摹也是探索历史和古人心路历程的有效通路。
魏晋至唐,不少名画家曾参与壁画的绘制,而民间画师在长期创作中由师徒相传,靠总结经验和方法也形成了不少口诀。在藏经洞中,就曾发现过画师用来绘制大型壁画所用的粉本。近百年来,又有一小群人把毕生精力投入大漠之中,长期甚至终身从事壁画临摹事业,以张大千、常书鸿、段文杰等为代表的一代一代的艺术家们,使得敦煌壁画技艺在近代得以薪火相传。因此,壁画临摹,更是一项代代传承的事业。
无数人的敦煌,每个人的敦煌
从群众中来,到群众中去。敦煌,千百年来,一直在履行着这一原则。
敦煌不是某个画家的杰作,而是历史上民众的艺术共创,是一项延续了一千余年、有十数万人参加的事业。
在沙漠之上开窟并非易事,而这件事竟然绵延千年,其实只为了这样的一个共同目标:“让我们的精神世界有所安放。”在这个统一的大目标下,不同群体又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诉求。大家各就各位,自觉自发形成了完美生态。正是无数人的努力,形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震撼世界的石窟艺术群。
再观敦煌壁画临摹这项事业。它让更多的人看到了敦煌,对敦煌产生了兴趣,从这个意义上说,敦煌因为临摹走出了石窟。
只要有更多人了解,加入到临摹、创作敦煌壁画的行列中来,敦煌壁画就会一直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。
也正因如此,敦煌具备了更伟大的穿越时间的生命力。我们,就像洞窟里那无数的人一样,用今天的笔蘸着前人的墨,并向后人展示着我们这个时代对美学的新定义。
纵然如此,敦煌其实也应该是每个人的敦煌。
通过敦煌壁画临摹这种方式和历史上的绘画者对话,实现心意相通,不仅有着传承中国文化的宏大意义,而且对于当代人也有着现实意义。
其一,是参与敦煌壁画传承事业的使命感。敦煌壁画,是中国早期美术史上不可忽略的杰作,也是世界文化交融之典范。当一个人像历史中千千万万的人一样,拿起画笔,成为诸多敦煌壁画临摹人中的一员时,当他(她)是作为参与者而不是看客来面对敦煌时,必然会强烈地感受到历经千年的文化力量。当临摹一幅敦煌画作时,必然会重新理解敦煌,在敦煌壁画这座宝库中流连忘返,满载而归。
其二,是重新发现自己的内心世界。科技进步在极大地提升信息传播效率的同时,也给这一代人带来了新的挑战。过多的信息,对他人和世界各种动向的过度反应,造就了心灵的焦虑。当我们拿起画笔时,就会收获前所未有的专注力。当我们长时间地观察、凝视画面的时候,当我们的呼吸和画笔在同一个频率时,就会发现时间仿佛停了下来,心境是一方净土。拿起画笔,更能在专注中找到自我所在。许多人在不断临摹的过程中发现,看似是技法的精进,实则是对自我心性的探究。正是来自心灵的力量,滋养着历史上诸多壁画临摹人。
敦煌,在不断生长
一位老师曾对我说过:“敦煌不是壁画,也不是那一个个具象的洞窟,它是我们中国人1600多年来对美的追求,至今从没断过,也不能断。”
敦煌不是文物,而是不断生长的生命。
敦煌不是景点,而是我们精神世界之所住。
敦煌不是壁画,而是1600年来中国人对美的追求。
敦煌本身是人类所共有的精神财富,理应被更多人看见、欣赏、传承。敦煌文化也应该和当代文化进行再次融合,从而为我们民族产生新的精神力量。
敦煌画院的许多画师们都相信,壁画临摹,是每一位普通人接触和传承敦煌艺术的最好方式。无论身在哪里,只要绘出自己的“理想国”,那里就是敦煌,就是一种盛大和辉煌。
希望《敦煌如是绘》这本书,能给予读者一个走进敦煌的路径,完成从“观看”到“参与”的跃进。相信绘者越喜爱临摹,就越能透过模糊斑驳的画面,得见丰饶盛大的敦煌。
(《敦煌如是绘》,敦煌画院著/绘,中信出版社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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